纨绔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萧旷此番卸甲归京,兵权尽释,犹防天子猜忌,欲效信陵君耽美酒近佳人,就此虚掷浮生。
不料酒量好到千杯不醉,通宵达旦喝倒了满堂宾客,独他神采奕奕意犹未尽,一大早照旧神清气爽地打拳练剑。他自忖酒量不过尔尔。旧日驻守西塞,大胜而归,自马背翻下,血污盔甲尚不及脱下,便与众将各拎起整坛酒往喉咙里一通灌。酒是最烈的烧刀子,似一线火舌蹿入肺腑,叫人热血沸腾。几番痛饮,萧主帅回回烂醉如泥,出了不少洋相,一次军师宁君采击瓮,他昂然作剑舞,逸兴遄飞之际失足踩进篝火,燎起了衣摆犹自未察,八荒剑引风火,疾如长夜流星,且笑且歌且舞,数千将士见此哄然叫好,引为一时美谈。
要怪只怪这国都的名酿委实不够看。什么竹叶、明月、花啊雪啊——萧旷素来是分不清这其中名堂的——尝起来都像糖水般腻人,又斟在漂亮的小玉杯里,那份量,给猫儿还差不多。他喝到东方既白,除了膀胱沉甸甸外唯余满心悲凉,哪复当年一醉解千愁的酣畅淋漓。
至于美人,更叫他满头雾水。他少时被管教甚严,连侍人都选的Jing明强干的老嬷嬷,以防他被俏丫鬟迷去心智。至成人便领军在外,西塞战事频繁,他经年累月宿在大营军帐中,枕戈待旦,未有片时松懈。偶有太平年景,亦投身燕幽两州十八县的政务中。十八县饱受战火蹂躏,百姓生灵涂炭,他日日耳闻目睹,哪里生得出旖旎心情。
他未尝没有过娶妻的念头,只他西出燕云关那年不过十七,天子堂前立誓“不破胡虏誓不成家”,他那初登大统的皇兄闻言朗笑称好。一晃十年,西北烽烟已靖,军民相安,治下太平。他亦年近而立,被册封为一方诸侯,名满天下,炙手可热,京中名门世族多有属意婚配者,但他既有功高盖主之虑,若再与权贵联姻,恐更遭忌。故而一拖再拖,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部下中倒不乏虽未娶妻、却早早畜养小妾流连青楼的,却是谁也不敢拉将军同流合污。朝廷官员本不许眠花宿柳,萧旷秉性持重,治下甚严,动辄军法处置,懒得计较他们私德已是宽宏大量,又有谁敢“带坏”他。
萧旷虽二十有七,不止是个孤家寡人,还是只未开过荤的雏鸡。若叫旁人知道,却是打死不信的。他位极人臣风光无限不提,光看这龙章凤姿的皮囊,亦是多少怀春少女的梦中情郎,甚而在刚领兵时,还因过于俊秀难以立威。十年塞外风刀霜剑,他虽早已不是当年那皮白rou嫩的小公子,却生出渊渟岳峙的峥嵘气魄,叫人凛然不可逼视,暗道一声“真乃伟丈夫”。
这风月之道,门道弯弯绕扰,萧旷于战场上算无遗策,此间竟不得其法。幸好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狐朋狗友jian臣佞幸,巴巴儿地凑上来给他引路。一来二去,他还真物色到了一位妙人。
这妙人儿跟他有些牵连。时年有sao客将当世第一名将和第一美人相提并论,捏了首狗屁不通的酸诗,不知怎的便流传开去,正是“无双将军字嘲风,南国佳人名碎雪。”这首诗里的“南国”颇有深意,既指碎雪祖籍吴越,亦以“南”点破这碎雪本是男儿身。碎雪虽容貌姣好,却不堪“天下第一”,士林中人对他尤为优容,只因他不仅有貌,亦出身不俗,颇有才情。碎雪本是当年文坛大家张继齐之幼子,张在诗文里三天两头归隐田园,倒不妨碍做个贪吏,在任知州时苛捐杂税,直贪到官逼民反为止。先皇大怒,将其砍了头还不解气,一双儿女都贬入贱籍。
碎雪自恃身份,青楼亦以他奇货可居,这十年来为他延请名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Jing通,浑然将他当个小少爷养大,及至“出阁”,美名在外,席间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碎雪终日被这群达官贵人捧着,亦不禁飘飘然,就连性子也跟着乖张起来。此人肖似乃父,热衷诗文,常以文采论高低。若文采风流,便是落魄书生亦得其青眼,奉为贵客,美其名曰礼贤下士。若是木头木脑,便是尊贵如萧王爷亦难得他好颜色,美其名曰蔑视权贵。
——他竟看我不起。萧旷初进这红豆相思楼便碰了钉子,不由哑然失笑。萧旷确实不善诗赋,尤其本朝沿袭前朝骈赋文风,重词章之流丽华美。萧旷为人务实,一生写惯的是严明Jing要的奏疏军令,亦不屑yin风弄月赏花观鸟,哪能挥毫而就出什么宫体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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