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豆汤”是个伶俐的小鬼,虽则才十四五岁,谢枕汀以为自己并不需要这么一个半大孩子照料,但作为这次的引路人,对方将一路行程安排妥当,行走坐卧、饮食起居皆无需他费心,谢枕汀只需要卧在船舱里睡大觉,甘豆汤长得讨喜,嘴巴甜,在外边和船上的人打成了一片,搜罗各路消息——是丐帮中人的作风。
谢枕汀跷着二郎腿卧在榻上,开了窗听水面上的浪声,任由明媚的日头照耀在身上,琢磨起俞明仙这臭乞丐倒很会过日子,尽在身边培养一些体己人和聪明人使唤,自己揣手怡然做大爷。又觉得对方很不走心,给人起个“甘豆汤”的名字,怕不是苦夏时将这孩子认下的,想喝甘豆汤想疯了?
润州与临安同属江南东道,从钱塘的渡口乘船顺流而下,只需三日即可抵达。到丹徒后改换马匹,催马半日进入到山郊,甘豆汤伸手往遮掩在林间的建筑里指认了一处。
庄上的人和新东家约好了明日早些时候碰头,谢枕汀二人提前一日抵达,受到了诸人热情的款待,晚间的晏席上堆满大鱼大rou,桌上一群人围着他问东问西,有意探问谢枕汀的武艺和路数。谢枕汀腹中的酒虫都钻进了酒坛子里,只知壶中日月长,根本无心拔刀,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随手抓过甘豆汤,让小孩下场去打一套拳法,唬住了在场众人。
吃饱喝足后谢枕汀在庄上随意游走,逡巡了一圈下来,以为这地方委实不赖,田产广大,土地肥沃,物产殷实,风景也来的清新秀美,这时节有许多雪白的梨花和粉嫩的桃花绽放,花间有小鸟啁啾鸣啼。
可见庄园里都是老实肯干的人,被亏欠了许多俸禄还能将上下里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连鸡鸭都被喂养得比别处的肥大。
谢枕汀生出种同仇敌忾之心,翌日一大早就将雁翎刀背在身后,跟着众人一起侯在庄园门口,辰时左右,远处驶来了一架马车。
车马辚辚,少倾便在大门口停下。
一个看来和甘豆汤一般大的小厮先跳下来,又躬身规规矩矩地侯在一边,随即只见车厢里伸出一只皓白的手,掀开车帘穿了出来。
谢枕汀定睛看去,一时愣怔当场:是他。
心头的愕然还没散去,莫名的笑意先浮上嘴角,他忍不住低头轻哂。
世上是否有这么一种定论?当你结识一个人后、眼中在意起一个人后,似乎不管在何处总能遇见他。
蓦然又想起一句话:百年修得同船渡。
他与他已同渡过一条船了。
☆、第 12 章
谢枕汀的思绪萦绕在他身上,又像是烟雾一般绕着那人向上盘旋,散得远了,不着边际,听不清耳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大体是一些场面上的寒暄,毕竟面对的是新东家,这边庄上的人压下好奇和探询,态度小心翼翼而略带讨好,无需小厮出面,叶帛玉直接开了口,语声照旧温和有礼,不拿乔不摆架子,已颇有亲近之意。
见新东家如此人品,众人的心便安了一分,可总不能全然安心,按照章程邀他入庄游赏,实则都还牵挂着那笔旧账,压着一股心浮气躁,笑容也不尽不实。叶帛玉虽目不能视,但心细如发,如何不知?没多做耽搁,他转头让人从马车上抬下两口箱子,开诚布公表明已从上一位东家那儿为他们讨来了俸禄。
这笔钱是否是从那位铁公鸡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否是叶帛玉出面亲自讨来的?——一概不知,只知这两大口箱子切实摆在眼前,分量不轻,众人顿时喜笑颜开,笼在脸上的那层愁雾消散了,比刚才的笑容更真切,他们认下这笔钱,也一并认下这位叶公子为他们这些人耗费去的心神,个个感恩戴德,待叶帛玉十分亲热。
叶帛玉摇摇头,莞尔笑道:“烦请诸位带路吧。”
他朝前走来,身后的小厮忙跟上,却没有扶他,而是送上了一把伞。
谢枕汀早知叶帛玉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动作,其他人对此却毫无准备,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这下才发现这位叶公子双目有异……许多目光飘忽着游移到叶帛玉脸上,细看之下,流露出或错愕或惋惜的神态,气氛为之古怪的凝滞了一瞬。
谢枕汀微微一蹙眉。
叶帛玉恍如未觉,那小厮毕竟年幼,面上显而易见流露出不快,扬声从人群中叫出个人,催促道:“周管事,还不在前面带路?”
“是、是。”
一行人便簇拥着叶帛玉远去了。
谢枕汀没跟过去,任由其他人将他们晾在了原地。一则是看情形众人和叶帛玉乐也融融,并不需要他这个保镖出来壮势护航了,二则是这庄上昨日他已转遍了,再没什么好看的,何况这时叶帛玉身边围满了人,就是想看人,也不如往日看得清楚。
甘豆汤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目送一群人的背影,俄而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声:“早知对面是叶公子,又何必白跑这一趟?”
谢枕汀倒看得开,“也不算白跑,到这儿来不也吃了几顿好酒好菜,见了许多好景好人?”
甘豆汤一愣,转而释然了,“谢大哥说的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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