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那么重要的朋友,我怎么会在两百多年间都没想起过他……看着这张脸,林奈不禁想。他使劲回想着两百多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场景。
他刚下地狱时,只是一小团一吹就散的鬼魂。在地狱挣扎生存,一开始自顾不暇,后来逐渐有了实体,忙着打拼自己的地盘,那么多年……仔细想来,他刻意地压抑人类时期的记忆。他不得不这么做,任何温暖都使他脆弱,在地狱,脆弱等于将弱点暴露给敌人。
当他终于足够强大,能够撕开地狱与人类的边界时,一百年都过去了。那意味着,人间他曾爱过的人,早就一个都不剩了。
如果不是因为手下背叛,他没打算再回到人间。但自从回来了这里,不知为何,一些早就模糊的人类时期的回忆又像浴缸里的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浮现了起来。
哈顿·比赛特是比赛特家的长男。他们所居住的镇子不大,因而他们很小就知道对方,但是是在镇上的私人学校读书时变熟的。在他的印象里哈顿是个很爱读书的家伙,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绉绉的不太爱和别人说话。有一次他看到哈顿蹲在树下好几分钟,凑过去,看到哈顿在认真观察地上的蚂蚁。于是他跑过去搭讪,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对哈顿感兴趣了,他对一切显得格格不入的家伙感兴趣,因为那很有趣。
他走向了哈顿,蹲在他旁边,一起观察爬来爬去的蚂蚁。令他受伤的是,哈顿嫌弃他靠得太近,于是走掉了。
第一年上战场的时候,哈顿的包裹里带着一本书,是一个叫让·法布尔的法国人写的。书里描述了一个残酷又清新的昆虫世界,就像哈顿与同龄的男生一样,昆虫世界与战场也格格不入。一开始他觉得非常搞笑,哪里有人上战场还带书的,时不时拿这件事嘲笑哈顿,给他起各种绰号。后来,在无数个夜晚,他们都靠在一起,借着一点点火光,读这本书。那使他们有那么一刻在痛苦中感受到了生命,仿佛书通向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命的可能性。它看不见,摸不着,但让人宁愿相信,它就在那里。
“我总是想,我们是不是错了。我们当时就不该离开家乡……”他盯着星空说,“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结束啊……嘿,哈顿,我在想,战争结束后,我也想像法布尔一样环游世界。但我不是去看虫子。我是去看什么呢,我也还没有想好,但我一定要环游世界。”他说,“你呢?”
哈顿侧过脸,在星光下看着他,目光认真专注。
“我会回老家,帮家里干活。”哈顿说。
他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愣了一会儿,又感到有点受伤。他以为他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战争结束后也一样。
他抓起哈顿的手拍了拍,失望地说:“那我们可没多久能在一起了。”
他不防备哈顿反握住了他的手。他以为哈顿要对他说什么,但哈顿只是闭起了眼睛,就这么睡了。天气chaoshiYin冷,但贴在一起的手心皮肤微热出汗。他有点想把自己的手解救回来,试着抽了抽,但哈顿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林奈看着此时没戴眼镜的法布尔,仿佛被记忆电了一下,清晰地回忆起了当时的那种感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平静静地躺在一起了——足有两百年那么久了。就算重逢,林奈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回忆起当时与他在一起时的感受。不是任何客观事实,而是他内心的感受。
法布尔看起来已经昏睡过去了,失血与受伤使他虚弱,而恢复伤口更是耗费大量的魔力。林奈垂下目光,看着法布尔的手。着了魔一般,像当年对方做的那样,他轻轻抓住了那只手,闭起眼,试图重现那种感觉……
当小天使安妮从天使之门里匆忙飞出来,出现在法布尔床头,试图弥补自己的丘比特之箭犯下的错误时,看到的就是这天使与恶魔手拉手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安谧祥和的画面。
哐当!掉在地上的,分别是安妮的金弓,丘比特之箭,与她的下巴。安妮绝望地抱住脸:“已经太晚了!”
银发的恶魔听到动静,惊得一脸杀气地抬起头来,但认出了这只小天使。
“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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