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布袋戏同人/雁默】思凡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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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年羽国大旱,雁王登上高台,行祭祀之礼,祈愿风调雨顺。一连三日不饮不食,天地为之所感。云浪翻涌,遮天蔽日,自云中飞下碧尾凤凰,其羽翙翙,其鸣锵锵,能言人语、幻人身,自言名为策天凤,感其诚心,行云布雨,解羽国之急。雁王以师礼尊之。

    ——《志异录·羽国卷》

    你要死了。策天凤说。

    上官鸿信听到时并不感到诧异。他顿了顿手,从奏折里抬起头来,望见倚在窗边的绿衣人。殿外植满梧桐,初夏时节花开烂漫,如同掬住一院紫云。花窗的格纹散在他碧色衣衫,素淡的袖摆上便绽出了许多凤凰花。光影拆分他的身形,在暮春浮动的一点花气里,他隐秘而静默地燃烧。

    你确实要死了。策天凤重复一遍。

    知道了。上官鸿信点点头。有些事我得尽快去安排。

    策天凤略略偏头,半张脸看不分明,强烈的日光遮盖了他大部分表情。不过,料想他定是在皱眉。

    不想活下去吗?

    不想。

    上官鸿信回答道。

    他干脆投了笔,推开满桌奏章,弄出些动静。策天凤回过头来看他。年过不惑的君王鬓边已有了星点白发。他握权多年,早非昔日主少国疑的傀儡皇帝,气度越发雍华。

    雁王,美姿仪也。多年前史官便在未成稿的史书中如此书写。但他们看不见雁王眉宇间的戾气,这是他少年时为争权思虑太过的显症。所谓慧极必伤。

    你说,这世上真有地府吗?上官鸿信问道。

    有。

    他问得平淡,策天凤答得敷衍。几多年来他们的交流寡淡如水。

    我会遇到什么?

    策天凤抬眼看他,阳光消弭了岁月的痕迹,上官鸿信看起来仿佛还很年轻。

    你会渡过忘川,洗去今生的记忆,然后投入轮回。

    我会见到霓裳吗?

    策天凤罕见地停顿,但他开口时依然不留丁点希望。

    不会。

    冥府只能独行。你不会遇到任何人。

    原来如此。上官鸿信恍然大悟。所以生和死,对我来说本没有差别。

    他看向策天凤:你早就知晓,何必多此一问。

    策天凤却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繁花,即使在光下他的眼睛也是冷YinYin,冰云似的一张脸,从未有半点融化。他在羽国的宫室里生活了二十年,依然不曾沾染半点人间烟火。

    连笑一笑都不会的、高傲的凤凰。

    对你来说,这只是一瞬间吧。上官鸿信抓住策天凤的手。很难想象,浴火涅盘的凤凰摸起来是玉质的冰凉。

    策天凤懒得挣扎,他看着上官鸿信抓握的地方,让那一处的肌肤逐渐灼热,很快就到了难以承受的限度。上官鸿信的掌心烫出了水泡又破裂,烧融的皮rou传来被炙烤的焦烈气味。

    上官鸿信笑着不松手,好像这只是策天凤跟他玩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

    反正我要死了。他无所谓地靠近,鬓发浸染的沉香倾吐在策天凤鼻尖。我倒希望是你杀我。

    你不是从不杀生么,碧尾凤凰?

    虽然无数人因你而死。

    你该放手了。策天凤说。

    他收回腕间燃烧的羽毛。

    上官鸿信摇头,轻而缓,一字一顿。

    我绝不放手。

    紧握的手流出脓血,弄脏了策天凤的衣袖,狡猾地钻入袖口,顺着小臂一路顺流。策天凤再三皱眉,终是挥手治好了上官鸿信的伤。但凡人的污血已经留在他身上,带来逐渐凝结的干涩感。

    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上官鸿信说道。

    羽国的君王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本该如骄阳般灿烂。可惜,他的眼里浮起一层静默的雾霭,死气沉沉,暮色不可阻挡地侵吞了所有光明。

    他猛地掐住策天凤的脖子,十指咔咔作响,穷尽力气。策天凤被压倒在锦榻上,摒弃呼吸,面色自如。

    你杀不了我。他淡淡说道。

    上官鸿信掐得更紧,鲜血冲红了他的眼睛。

    是,我杀不了你。你是凤凰,刀枪不能伤,水火不能侵。我不能杀你,我还要仰仗你。为了羽国,我向你祈求风调雨顺,驱除瘟疫,平息战乱。这些你都做到了,你做得很好。可是如此强大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唯独有一件事你做不到。

    你不能让死人复活。

    那是代价。策天凤说。

    她是自愿献祭的。

    别说了。

    为了你。

    别说了!

    策天凤无视他的痛苦,冷酷地说下去。

    一个身无根基的皇子刚被扶上帝位,羽国就遭遇连年大旱,全国上下都引为不祥之兆。想要保住他的性命,就要保住他的帝位。换作是你,要如何稳固民心?

    她只是选了最快捷的方法。

    牺牲。

    上官鸿信冷笑起来,他发怒时仍有少年时的疯狂。策天凤心中一凛,胸中忽有股沉坠之感。二十年不是毫无分量,尤其是面前这个人很快就要死去的时候。

    你不是凤凰吗?

    他挑起策天凤的下颌,端详他无可挑剔的面容。

    多么高傲啊。几百年来羽国的献祭都不曾让你抬一抬眼皮。为什么偏偏到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你就忽然显灵要下凡?如果你不出现,霓裳本不必去死的。

    我不出现,你们都会死。策天凤说道。

    是啊。我们都会死。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可你不会,你还会继续活下去。你还有漫长的寿命,没有人可以报复你。我们是被你踩在脚下的蝼蚁。羽国算什么?君王又算什么?对你来说,只是一眨眼发生的事情。

    但我的一切,都已被你灼烧殆尽。

    那又怎么样。策天凤反问道。

    如果我不回应你,残忍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他注视着上官鸿信,以睥睨的眼神。上官鸿信渐渐松懈了手指。无能为力。他发狠得几乎拧断手指的力道不曾在策天凤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正如这二十年来他徒劳的杀意。

    雁王者,翊地鹤王之子。姓上官,名曰鸿信。善谋略,性Yin密,美姿仪也。少时敏慧,素有贤名,后继羽王,日渐偏执,习用干戈,以伐诸侯。百姓从之,而诸王视为暴君。

    ——《雁王本纪》

    策天凤点起一炉沉香。僻静偏殿里毫无声息,因而连烟气的上流飘转都有了音律。香雾悬聚于穹顶,顺四角流下,即使开窗香气也不会减损。这是上官鸿信特意打造的香室。美其名曰,供奉神使。只要在香室里呆上片刻,沉香便会浸满衣衫,经久不会消散。偌大的羽国宫室里,携此香气的只有两人。

    凤凰,和雁王。

    说是敬意,本质不过监视,仅是手段温存了些。用锦缎包裹的刀锋不仍是刀么,刺破时依然致命。当羽国的宫人嗅到沉木香气时,她们恭敬地垂首,额头触及手背,施以帝王之礼,如同张目面对正午的烈日,不可直视。尽管那香气如旱季降下的甘霖,慈悲沐浴过她们的身体,她们对这位尊贵的神使却始终一无所知。

    能够直视他面容的仅有一人。

    雁王。

    香燃尽了。策天凤以香灰的形迹观想命运。上官鸿信的死期决而不定,仿佛是一个圈套,诱入他更陷落的探索。天下万物在他眼中皆无所遁形,唯有上官鸿信的命数仍在云雾之中。

    策天凤信手拨乱灰烬,沉香的余屑亲昵沾染在指尖。薄灰纤细,燃烧得十分彻底,没有一点杂质,捻动时滑腻如丝绸。

    有时候,上官鸿信会用香屑为他清理金羽。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再往前,他想起香室初初建成的样子。四面窗开,明光通透,满室的纱缦流光溢彩,一展展从顶上铺下来,说不尽的绚色。上官鸿信领他走进去,最后一面长幔适时落下。庄重的正红色绣满凤尾图样,色彩浓郁得几乎流溢,不由分说泼了他们一身。上官鸿信揭开纱缦,香室中央坐着一位王族贵女。纱帐蜿蜒在她脚下,从裙边流出千姿万彩。

    她看向策天凤,而策天凤看向上官鸿信。

    这是我的小妹,霓裳。

    策天凤推开香室大门,他看见白石铺设的小径,碎石拼成多姿的莲花。从羽国各地移栽而来的古木投下巨大的浓Yin,上官鸿信曾向他一一指过,每指一棵便问一句,可愿栖息?二十年里树木有死有活,空缺的位置被其他伸展的枝叶补上,仍是密不透风。因而上官鸿信也不曾再移来新的树木,不再问他,能否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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