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管竹承认他是和齐岩松一样的人,以前的温柔体贴是假象,他体内始终有残酷的一面。
所以他不敢面对弟弟。
齐莠是和他截然相反的存在。
每当齐莠用那种天真稚气的眼神追随他,他停下来看着弟弟,心头都如同被火烧灼般难熬。
齐莠站在他面前,他就越能清晰意识到。
——迟早有一天他会守不住这个秘密。
齐管竹第一次打架阵势大到学校联系家长,他没想到齐莠会来。
医务室弥漫着药物的味道,窗户半敞,他坐在椅子上正好能看到裸露在外的天空,澄澈的蓝映在眼底又化作无尽的深渊。
蒋璐的哭声先入耳,她颤抖的声线、无力的哽咽,以及触碰他伤口的手指都被齐管竹忽略了,直到眼前多出一道人影,用尚处在少年期的清脆柔软的声音轻轻叫他“哥”。
齐管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面对齐莠,他努力放松下来,想说几句打趣的话,想做一个好哥哥,心口却有什么叫嚣着。
这是他的弟弟。爱粘着他,什么事都依赖他,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告诉他。
告诉他吧。
把什么都说给他听。
然后自己解脱。
齐管竹害怕那双懵懂的眼,害怕齐莠眼睛里滚落下的泪珠,害怕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他“疼吗”。他看到淤泥中生长的丑陋的自己,每走一步都拖带着恶臭的泥浆,他不该呆在齐莠身边,他不能他无法确信自己能守住秘密。
齐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爱的亲人。
哪怕一年后齐若梅来找他,他也依旧觉得齐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跌撞着拥抱满身荆棘的小傻子。
如果他不逃,如果他留下来——他一定会毁了他。
所以他走了,不再找蒋璐要钱,一天打两份工,没课的时候泡在酒吧,穿服务生的衣服,端盘倒水,无视女人朝他抛过来的媚眼,在灯红酒绿的喧嚣中清醒活着。
因此齐莠找他的时候他时常不在,一个电话被招呼过去,看着自己弟弟那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齐管竹气不打一处来。
那阵子他们的关系十分不好,吵着吵着齐莠就先红了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齐管竹就要妥协下来,他想如果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那干脆沉默好了。结果起反效果,他不知道齐莠有多害怕他沉默,害怕自己被讨厌又忍不住用更多尖锐语言掩饰自己。
他们就在这些争执中度过一部分年月,没有和解,有的仅是一些刻薄的对话。
在齐管竹心里齐莠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无时无刻不显现自己的存在感,每天都在他脑海里叫嚣,像羽翼未满的雏鸟叽叽喳喳,固执又稚嫩。
那时候他已经和齐若梅见过面,他拒绝那笔钱,齐若梅就坚持不懈地找他,说他不要这笔钱可以,但总该和姑姑多说说话吧。
于是每隔几个月,齐若梅就来找他吃顿饭,她已经三十多岁,一直保持单身潇洒过日子,把这个侄子当做儿子来疼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有些话就不是那么难开口了。
“你妈的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齐若梅把话说完看着对面扯着春卷边听她讲话边吃东西的齐管竹,他看上去毫不在意,轻飘飘投过来一个眼神肯定了她的猜测。
齐若梅哑然。
“你”不恨她吗?她不敢问,这种事要怎么回答呢,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再重提,她刚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话又绕回到最常谈的事情上,“真的不打算要那笔钱吗?”
不等齐管竹回答,齐若梅又补充道:“我哥你爸爸他其实不容易,”她双手纠缠在一块,“他其实很在意你,希望你成才,这笔钱姑姑希望你收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尽量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我吃饱了。”齐管竹当做没听见,椅子错后发出声响,他起身身后响起齐若梅的声音,“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就当做这是他的赔罪,你收下,你收下我心里也好受点。”女人说完掩起脸,疲惫的一声叹息,她怎么会不知道。虽然没有看着齐管竹长大,但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怎样的人,他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压力。
那里面有爱吗?她不知道。拟定遗嘱的时候齐岩松又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想到这个一直被他严苛对待的儿子,想到自己始终亏欠着一份父爱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齐管竹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ye。
没人知道。
人死化灰,之后的一切全凭猜测。
从饭店出来后齐管竹没有立刻返回学校,他去酒吧,这一次是做客人,坐在吧台上灌下一杯杯辛辣的ye体,喉结上下滑动,透明的酒ye顺着下颌流至脖颈,随呼吸起伏跳跃,男人眼里有一道光,微弱、细小,明明灭灭闪耀,危险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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